施展教授在演讲中提出,我们的时代,正面临着「大洗牌」的考验。我们应该如何去应对、把握这样的时代?他给出的答案是:只有「通识教育」,才能给予我们提前布局的能力。
以下是施教授的演讲正文。
我想从为什么要接受通识教育的角度,谈谈我对这个问题的理解。
历史学是真正的未来学。任何东西的出现,都有它的历史演化过程。咱们把整个历史演化过程看清楚了,反过来才能帮助我们更好地去构想未来的发展可能。所以今天,我打算把通识教育这个话题,从历史纵深上打开。
从柏拉图时期到今天,我们可以看到教育经历了几次大的转型。
柏拉图时期一直到中世纪晚期、近代早期,主要的教育形态是古典教育。
到近代中期,也就是工业革命之后,一直快到当下,主要的教育形态是工业时代的专业化教育。
但到了今天,我们很有必要进入到通识教育。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型变化过程?今天的通识教育能从过去的历史中汲取哪些东西?又为什么会有对通识教育的需求?这是我要讨论的话题。
在西方历史上,几大关于教育方面的重要著作,比如卢梭的《爱弥儿》,柏拉图的《理想国》等等,基本上指向的都是近代早期以前的古典教育。
我们从柏拉图开始说起。
柏拉图问过一个问题,学习到底是如何成为可能的?
这个问题特别有意思,很多人可能根本没有反思过这个事情。柏拉图说,我们在学的是什么?我们在学的是我们已经知道的东西吗?当然不是,已经知道的东西,犯不着再去学习。
那我们在学的是我们完全不知道的东西吗?也不是。你不知道的东西,你都想不到你要去学那个东西。
所以我们在学的是什么?我们学的是那些,我们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只有这些内容才是能够被学习的。
那问题来了,所谓的「知道你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这些东西是什么?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很简单地举一个例子,比如我要去训练跑步,为此我特意买了一块表,它说你现在的能力比较差,所以你首先关注的是心率,而不是速度。
跑步的时候心跳会加快,等到停下来心跳就会自动减缓。这个能力是我天生的,但我不知道这个能力是怎么来的,这就是柏拉图所说的「知道你不知道」。所以柏拉图说,这些东西都是上天赋予的。
怎么赋予的?他说我们现实当中所看到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比如你看屏幕,觉得是白色的,但是在黄疸病人看来,屏幕却是黄色的。那么屏幕究竟是什么颜色?有没有可能黄疸病人是正常的,反而是我们得了一种叫做白疸病的病?
所以柏拉图说,从身边的东西进行观察,试图得到对于宇宙本质的认知,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现实的经验,完全取决于你的认知。这是最底层的一种认知能力,由你的生物学特征决定。你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看到特定波长的可见光,你看不见紫外线;而蜜蜂就可以。这些都是先天决定的。
你的认知能力决定了,世界在你眼中只能以这种方式呈现。但这些呈现不是本质,你所能感知到的仅仅只是经验而已,与真实的宇宙本质没有关系。
◎ 柏拉图的洞穴隐喻,由于受到环境的局限,人们只能够看到人为制造的物体幻影,而不能看到客体的本质。
图片来源:Wikipedia
宇宙本质在哪儿?柏拉图说宇宙的本质一定在彼岸的理念世界。人们的灵魂最初就在理念世界中,所以对于理念有着直观的理解。只不过后来灵魂跌落凡尘,和肉体凡胎一结合,把之前你拥有的一切知识都给忘了。这些知识仍然存有在你灵魂里,只是你想不起来而已。
所以,柏拉图所谓的学习,就是将这些遮蔽掉知识的灰尘给扫去。初听上去,这像是一个回忆的过程,让人觉得好像是在胡言乱语。但实际上只要结合我刚才用的案例,你就会发现实际上人自出生起,就已经从生物学意义上天赋了一系列东西。
同样,你的人格、灵魂,也被天赋了一系列东西,只不过这些东西都处在潜在的状态中,需要被激活。如果没有激活的过程,这些东西可能永远处在沉睡的状态。
怎么样把灵魂上的灰尘扫掉,让人回忆起自己在理念界所有的那些知识,实际上也就是让你重新树立完整的人格,这是柏拉图的教育观当中最核心的一点。
而对应的,柏拉图会进一步提问题,这个教育应该怎么展开?
他不认为所有人都有能力清扫干净自己的灵魂。甚至后来亚里士多德说,有些人天生就是适合做奴隶。这在今天来说非常政治不正确,但实际上人和人在天生的禀赋上确实有很大不同。在古代,人们可以很坦然地接受,认为人在灵魂强度上也存在不同。
既然灵魂强度不一样,我们就需要通过教育不断地把人筛选出来。在小孩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哪个灵魂强度更大、更好,所以给大家伙接受普遍的教育,通过音乐跟体育的教育,让你找到灵魂内在的和谐感。
教育到一定程度,就要从里边筛选出来一些不错的人。过不了筛子的人,就是生产者,接下来通过筛选的,就去接受更高一层的教育,开始学习逻辑、几何、物理等等。
这些人作为管理者,接受更高层教育,再经过十几年,到40多岁之后,继续筛选,可以进入更高一阶的教育,进行古希腊辩证法的教育。这会儿要培养的就是哲人王。
从中可以看到,柏拉图所说的教育,首先是回忆说,目的在于通过教育,帮助你回忆、构建起完整的人格。
第二,目标是要有某种等级性的结构。如果某些人的灰尘特别顽固,扫不掉,那他就应该做生产者,非让他做管理者,既害了他,也害了别人;有些人的灵魂灰尘可以扫得一干二净,那么这些人就应该当哲人王。
在这里面,我们可以对教育本身做更进一步的区分。教育里面包含两个属性,第一是「价值性」,第二是「工具性」。
价值性的属性是教你怎么做好人,教你怎样达到灵魂上的完备;工具性的属性,教你具体工作怎么完成,这也算一种教育。柏拉图所谈论的教育,强调的主要是价值属性,也就是说古典教育更加注重的是价值性。
此外,我们注意到,古典教育第一要培养完整人格,第二不认为所有人都能够获得真正完整性。这里有一种等级化的取向,出来的结果也是如此。也就是说,古典教育天生就指向了贵族教育。
中国也是一样。在《论语》里,孔子说「君子不器」——真正的君子应该让工具为你所用,而不能让自己变成一件工具,只有这样你才有完整的人格,才有可能治理一个良善的社会。
如果君子成了「器」,视野就会特别狭隘,让你来治理社会,这社会就完了。所以要君子不器,要君子有更完整的人格。而在古典教育当中,工具性一定得服从于价值性。
刚才说的教育是分等级的,属于贵族教育;这之外还有一般老百姓的教育,你学到如何运用工具就够了。在这种等级里,工具性服从于价值性的一面。
孔子说「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就是对君子来说,君子的德行像风,有自己的方向;下等人的德行像草,没有任何方向,完全被风所引导。如果风的方向正经,草就会得到正当的引导;反之,这个社会也就完了。
所以,工具性一定要服从价值性。不能让工具性的教育反过来决定了社会的方向,这是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传统文化,在古典教育观中共同的诉求。
刚才说的这些,如果我们把自己带入到贵族的身份,你会觉得很完美。但现实中如果我们穿越回去,成为贵族的概率极其渺茫,最大概率是成为一个下等人。
如果穿越成下等人,用今天的视野里再去看这种古典教育,就会觉得有点问题。凭什么我就只是个草?
为什么古典时代形成这种方式的教育,以及在古典时代中,为什么这种教育方式,老百姓觉得可以接受,在今天就不行呢?
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古典时期的「自然经济」。
因为当时的技术能力、经济能力,各种各样能力和今天相比都非常弱小,无论人类再怎么蹦跶,对现实的影响仍然很有限。自然经济服从于自然节律,这就意味着不需要主政者有太多的想法;一旦有太多的想法,反倒会扰动这个自然秩序。
所以为什么说,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可轻扰?就是因为它有自然秩序,如果你天天随便扰动,基本上自然秩序就被你彻底毁坏了。
另一方面,在自然经济的状态之下,底层人不被动员。
因为在自然经济当中,可供分配的财富总量很少。这种情况下,上层人必须掌握足够多的财富,他才有能力去建立公共秩序。如果很少的财富全都平摊的话,任何公共秩序都不可能了。
◎ 中国传统的农耕文化。
图片来源:台北博物馆
这就意味着,古典时代的贫富差距是极其悬殊的。在如此悬殊的情况下,下层人的欲望不能被调动起来,一旦被动员起来,这社会最终要塌掉。
但是上层必须对自然秩序有足够的敬畏。你掌握财富,同时要对社会负有一系列的责任。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底层人才能不被动员起来。而上层人手里掌握了大量的财富,要让他们对于自然秩序有敬畏,就要培养他们完整的人格。
因此古典教育一定是从这个角度出发的,就是把你完备的灵魂调动出来,让你意识到自己在自然秩序中身处高位,同时也肩负一系列责任。古典教育强调价值性的一面,可以达成对自然秩序的认可;工具性一面尽可能下压,不调动下层人的欲望。
这也是为什么中国在古典教育当中「重农抑商」。当然,这里面很复杂,不能一概而论。只是从当时的资源条件来说,把商排在最底下可能是一个最不坏的选择。
那在什么情况下资源才能够支撑得了?只有等到「工业革命」出现。
工业革命出现之前,人们所有的生产都受制于自然节奏。想生产再多的东西,也必须等待一年四季、日升日落。但是工业经济到来,所有的这些自然节奏就无所谓了,我可以24小时开足马力来生产。
在工业经济时代,可以大规模复制,于是自然节律、自然秩序彻底被打破了。基于工业经济、工业时代,世界开始进入到一种人造的世界,带来了极高的效率。
这些超级效率使得:
第一,古典时代的自然秩序被彻底打破。
第二,在过去,国与国之间的竞争,在同属于游牧文明、或是农耕文明的情况下,主要是拼的是人数。但到了工业经济时代,首先拼工业能力。
哪怕你人口很少,只要你工业能力很强,你对一个人口很多的国家就有碾压性优势;或者说你有一挺马克沁机枪,一个人对战一群人,也没有任何问题。殖民者在非洲基本就靠马克沁机枪平天下了。
国和国之间的竞争中,更重要的是工具性的竞争。谁能够把工业经济,以及基于工业能力的战争能力调动起来,谁就更强大。
而一旦进入到工具性的竞争,整个社会结构的演化就出现了重大的结构性变化——一定要把底层人动员起来。
在农业经济的时候,因为资源不够分,底层人绝对不可能被动员起来;而在工业经济时代,只有动员底层,才能有足够多的人去干活,成为有效率的产业工人。
而动员的目的不是让你成为彬彬有礼的君子,而是让你去干活,带来足够强大的效率。所以,工具性教育的重要性变得越来越强。开始从价值性教育当中开始分离出来。
分离出来之后,又不断地理性化迭代。
第一,要更有效率地训练出工人。
第二,教育怎么能够更好地训练出科学家和工程师?
因为只有有了足够好的科学家和工程师,才能把工业效率提到更高,在竞争的时候立于不败之地。
这就要求你针对特定领域,有越来越专门化的研究。只有这样,才能把相应领域研究得足够透彻。随着这个领域的素质提升,综合国力也增强,接下来可以横扫他国。
所以,迭代的结果,就带来了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分科教育」。
我们今天可以看到有工科、农科、法科、文科,等等,这就形成了分科。我在北航读工科院校的时候,里边又有16个系,每个系下面又会更细致地分科。分科分得越细,这个科目里工具性的能量就释放得越多。
这种强大的分科系统是在19世纪中后期的德国开始形成的。德国因为自己强大的分科系统,培养出了非常厉害的科学家和工程师,这才推动了德国在19世纪后期迅速崛起为欧洲头号强国。
到了这一步,各个国家彼此之间就开始内卷。你以这个方式变强了,我如果不追上,很快就会被搞死,我也就不得不追随你的方式。于是竞相的,各个国家都拼命往前跑,分科化的教育系统开始普遍扩散到全世界。不接受的国家或者地区,一定会在竞争当中被人碾在脚下。
到了这会儿,古典教育去哪儿了?或者说古典教育中的价值性教育去哪儿了?
价值性的教育仍然存在,只不过相对于功利性的工具竞争而言,它的用处开始变小了,仅仅局限在少数的顶级精英的层面。它在整个教育系统当中的占比、地位、影响力大不如前。
那么,工具性教育为什么能够成功呢?
首先,工具性教育能够高效率地提升整个社会整体的文化水平。
当然在这里取决于你怎么定义文化。咱们把文化水平的定义标准往下压,识字,能懂得基本的初等数学,能看懂说明书,给你一机器,培训几天就能上手,这是这个层面的有文化。
再一方面,现代社会高度复杂,越复杂的社会实际上越是一个风险社会,所有的环节环环相扣,其中某一个关键环节一旦出事了,整个社会都有可能会陷入瘫痪。
比如某个关键的节点性电站被摧毁了,有可能整个社会就会瘫痪;或者说某一个重要央行的哪一个服务器被摧毁了,它的备份也出问题了,整个国家的经济运转就都会陷入停滞。
面对这些风险必须得靠专业性的知识才能驱动,绝对不能任由价值偏好来随意地扰动。
但是价值偏好不能完全放掉,否则我们要什么样的社会,你也给不出说法。紧跟着的就是,价值偏好对于工具性的教育可扰动的边界在哪儿?
这个得进一步划分。而工具性教育的基本气质是「专业性」,这也是现代社会能够运转的必须。比如你把一个电厂交给我,我再怎么懂柏拉图,也肯定懵圈,这个东西是非常专业化的。
所以工具性教育在今天仍然是我们社会、教育系统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但是,工具性教育的代价就是:越是专业化,分科越是详尽,人的视野越会变得狭隘,对于整全性的问题越会丧失感知力、把握能力。
在日常状态中,大多数人只要按照程序往前跑起来就好,不需要有什么整全性感知力。但是一旦时代出现重大变迁,对于整全性问题没有足够好感知力的人,他就难以理解、把握这种重大变迁的时代。
又因为强调工具性的教育,这些人已经被充分动员起来了,他们的期望值、欲望完全发生变化,就会容易出现动荡。
这是和古典时代相较而言的一个悖论。古典时代为了不出现动荡,根本不动员下层人,让他保持在日用而不知的状态。而现代社会只有得把下层人动员起来,才能建设起现代社会;可一旦社会剧烈变迁,动荡的风险度就大于古典社会。
在工具性教育的国家,你的工具性教育越成功,那就意味着这个人越专业化,同时有可能对整全性问题的理解能力和把握能力就越匮乏、越丧失。那么,在大洗牌时代到来的时候,工具性教育越成功,你反而越容易跑偏。
今天我们为什么需要通识教育?
在这种大洗牌的时期,古典的价值性教育日益重要。但问题是,即便大洗牌,这也是工业时代的洗牌,不可能脱离开工具性教育,这是第一。
第二,古典教育诉求一种君子、小人之分,是等级化的社会,而工业经济时代的基本诉求却是人的权利平等。所以在现代的社会中,等级性的结构是不可能被接受的。
所以,在现代工具性教育开始反噬自身的时候,我们需要价值性教育的回归,但这种价值性教育并不意味着古典教育的回归。
这种新的教育形态,只能是通识教育。
这也是为什么,我对现在社会上很多国学热之类声称要回复古典的教育不感冒,因为它丧失了对现实最基础的敏感性——我们今天需要的根本不是古典教育,我们是需要从古典教育当中获得它对于价值性的理解。
现代社会越来越复杂,有太多的公共性的服务得由政府来提供,政府的主动性也越来越强。但是政府如何才能提供一种恰切的公共服务,这些都要求对于整全性问题具有理解能力。
所以,通识教育目的就在于:第一,打开视野。第二,培养整全性的人格。
这样的教育,才真正是现代社会所需要的。
当然,我们需要做出判断的是:今天到底是不是一个洗牌时代?如果是,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洗牌时代?
对这两点都有基础的判断和把握之后,我们才知道通识教育应该如何去展开。
就第一个问题,今天毫无疑问是洗牌时代。这点大家都有直观的感受,我不多说。
就第二个问题,今天是什么样的洗牌时代?
首先,我们会看到民粹主义普遍存在于全世界各个国家。像西方,因为政治正确的诉求,哈利波特的世界居然要把J·K罗琳给赶出去。我看到这新闻觉得好离谱,没有J·K罗琳怎么会有哈利波特?
我们回看历史上,什么情况下会容易出现民粹的泛滥?通常都是内部出现严重问题的时候。为了把这个问题转移出去,就会以一种民粹的方式,先把内部问题拖过去。
那么内部出现了什么问题呢?
这和最近二十年世界经济一系列的深刻变化直接相关。其中一个变化就是中国经济的崛起,其客观后果却是造成了一系列的失衡。
当然这不是中国有意为之,但因为中国的体量太大,大到了会重新定义世界秩序的地步。如果一个游泳池,我跳进去那就是游泳池;但如果你把一头鲸鱼放进去,这就是鱼缸。它的体量导致了对世界秩序的重新定义。
失衡首先表现在国际层面上。
国际层面上,西方都去工业化了,不发达国家的优势在于原材料,是第一产业。而第一产业和第三产业没有办法直接循环起来,必须依靠第二产业作为中介。由于第二产业多半位于都在中国,在这种情况下,全球双循环结构就浮现出来,中国成为了其中的枢纽。
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全球经济治理秩序,在进行设计的时候,都是以中国崛起之前的崛起的秩序作为假想对象的。所以中国崛起之后,就导致了现在的治理规则、方案和治理对象之间完全不匹配,这就引发了很多失衡。
失衡也表现在内政层面上。
比如最近这两次美国总统大选,撕裂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
实际上我们去看美国经济发展,会发现它的宏观GDP数据都是不错的。因为它的东西海岸的资本以及创新经济,效率都非常高。为什么效率很高,原因就在于和中国的结合。
美国最大的优势在于从零到一的创新,以及依靠资本市场,高效率地对创新进行扶持。但是从零到一的创新之后,你得找到一种量产机制,完成从一到N的变化。而这样的能力,目前多半都在中国。
因为中国在这方面效率也很高,于是两国各自发挥各自的比较优势。在这种情况下,美国东西海岸发展得越来越好,于是带动了整体的经济效率,经济表现看上去很不错。
但问题在于,美国内部的传统产业本来也是干从一到N的,这帮哥们就被晾一边了。
于是,美国经济内部的创新产业和传统产业之间的有机关联开始撕裂,从经济层面转化为社会层面,再从社会层面进一步表达为政治撕裂。这就有了最近这两届美国大选,我们所看到的这些撕裂的状态。
在这样的冲突、失衡的情况之下,矛盾就被往外转移。但前提在于,短期内这些失衡是否熬得过去?答案是短期内过不去。因为对美国来说,它只有把制造业带回去,但这点是不可能做到的。
最近经常有人跟我讨论,说疫情加上最近的各种不确定性,导致大量的中小企业在倒闭、破产,很多人失业。有人说中国经济快完了,是否其他国家就要崛起,替代中国了?
我说根本没那事。现在的一系列不利状况,导致中国的实体经济遭遇困境,这是毫无疑问的。但这是在绝对值上,在相对值上,中国的实体经济没有丝毫问题。
为什么?因为绝对值越遭遇重创,那么仍然活着的企业就会加倍努力地削减成本,仍然在职的人就会加倍努力工作,以免被裁员。于是中国的实体经济会加倍内卷,且作为一个超级的出口经济体,别的国家将会受到来自中国的更加激烈的竞争。
你能像中国这么卷吗?卷不过的话,那你的境遇甚至会变得更差。所以我说在绝对值上中国可能会遭遇困境,但在相对值上没问题,甚至还有可能变好。
于是,这就会回头来导致各种各样的失衡,短期内根本过不去。这就意味着民粹过不去,它会引发各种各样的黑天鹅事件,你都难以想象。
但民粹是没有前途的。它要的是「重新分配蛋糕」,但是在蛋糕给定的情况下,原来分得多的人肯定不愿意重新分配。这里面会有各种各样激烈的冲突、撕裂、挣扎,这条路径本质上来说,是走不远,走不通的。你要想走远、走通,必须得把蛋糕继续做大。
只是按照现有的经济形态,蛋糕很难做得更大。历史上每一次突破这种困境,靠的都是技术进步。技术进步带来了此前根本想不到的,全新的经济形态,于是拉动出大量新的投资,蛋糕瞬间又被做得巨大。
让蛋糕做大的新技术在哪?近年来我们看到一系列东西,包括区块链、元宇宙、新能源、生物技术等等,其实很多都出现了重大突破,只是都还处于单点的状态。
但是最近这几年,这些单点越来越往一块汇聚了。我前一阵看了《未来呼啸而来》,觉得很有启发。这些技术逐渐汇聚,有机会成为一种整体性的爆破。如果这一点真的箭在弦上,那么全新的世界就即将打开。
但是这个新世界里面的经济伦理是什么,社会伦理是什么,价值取向、分配机制是什么,这些问题都是我们在今天必须回应的。
尤其我们回看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新经济、新技术、新秩序的出现,往往是过去的失败者率先获得机会,原来的赢家有路径依赖,反倒不大容易获得机会。这就重新带来了一次社会洗牌,这是一个方面。
再一个方面,随着这种新技术、新经济要素的出现,政治权力、经济权力和社会权力的分配,彼此之间是一定会不匹配的。这种不匹配也就会引发动荡,它需要有一系列的过程来把这些动荡逐渐的释放出来,最后磨合找到新的路径、新的方向。
这两个方面,都说明了我们现在正处在一个大洗牌的时代。而且从民粹的角度来说,这个时代5年之内肯定过不去,新技术、新经济还无法壮大到足以把民粹消化掉的程度。10年之内会怎样,则取决于新技术、新经济的进展。运气好的话,也许到2030年,这些东西大致就能消化了。
但是到了2030年,中国又会面临人口年龄结构的挑战。
所以,洗牌时代到底会怎么洗,目前仍然有大量的不确定性。
我再回到前面的话题。在洗牌时代,通识教育的需求前所未有得重要。因为只有通识教育才能在洗牌时代,给予你对于问题整全性的把握能力。这种能力首先依赖的不是知识,而是整全性的人格。
当然,和古典时代有些相似,不是所有人都会对通识性教育感兴趣。但是只有进入到通识教育,你才有能力在大洗牌时代提前布局。
当然如果你仅仅是为了提前布局的话,反倒没能力布局。因为你的人格没有打开,对问题的理解力就不到位,也无法在理解问题的基础上进行布局。
通识教育外在会表现为各个学科的通识,包括政治学通识、法学通识、哲学通识、史学通识等等,但是真正的通识教育,绝对不只是各个学科通识的拼盘。
真正的通识教育是什么?它要打通各个学科的底层哲学;而无论哪个学科的底层哲学,你把它挖掘到最底层的时候,你会发现各个学科在最底层哲学上都是相通的,都是在对人性做出回应。通识教育的根本指向也是这样。
你要通过通识教育外在表现的这些学科通识,进一步去挖掘它的底层哲学。只有这样才能够真正有助于建立整全人格,直面大洗牌的时代。
谢谢。
来源:知鸦通识 作者施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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