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中平：激活民间游戏自我更新机制

曹中平，湖南师范大学教授

本文是曹中平教授所著《民间游戏与幼儿园教育——实践困境及其超越》一书的引言。

引言：激活民间游戏自我更新机制

每当提及游戏，似乎总离不开儿童。

有一则逸事，说是爱因斯坦和儿童心理学家皮亚杰进行了一次关于儿童游戏的对话。在听完了皮亚杰有关儿童游戏研究的介绍之后，爱因斯坦深深地为其中包含的那些隐秘而深刻的生命内容和文化信息所震撼。他感慨地说：“看来，认识原子同认识儿童游戏相比，不过是儿戏。”①看来，小觑儿童及其游戏，也许比“儿戏”还“儿戏”！

可以说，儿童是游戏的化身、游戏的精灵、游戏的天才！游戏是儿童自由生命的基石。

其实，游戏并非儿童的“专利”。应该说，游戏是人类的公共财富。然而，游戏与儿童确有特定意义：不是游戏选择儿童，而是儿童选择了游戏。这不仅仅是因为游戏贴近儿童的发展水平，从本质来看，游戏是儿童的生命，儿童生活在游戏之中；游戏是儿童的权利，儿童在享受游戏中不断创造游戏；游戏是儿童的精神家园，是儿童自创的文化形态—游戏文化。

一、游戏文化是幼儿园文化的核心

人类自从有了自我意识后，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玩？从古到今，很多学者做出了精辟的回答。当游戏进入科学视野后，生物进化论成为解释游戏动机的首选理论依据。基于进化论“用进废退”这一基本观点，游戏是人类祖先获得的一种生存本能。

在漫长的自然进化历程中，人类继承了一种精神财富——游戏。可以说，人还没有进化为人时就会游戏，因为游戏是高级动物的一种本能——自

发学习、自取快乐并且具有某种自动调节功能的先天禀赋（巴斯——进化心理学家）。

当人类开创自己的文明历程的时候，人的游戏已经成为人类文明的基本成分。可以说，游戏既是人类文明的“始祖”，也构成人类文化创造的“基因”，因为人类的许多文化的原始形态就是游戏——人是游戏者（约翰·赫伊津哈——历史文化学家）。

游戏不仅贯穿于人类历史，而且伴随人的一生。游戏是人类生存的智慧，也是人生不可或缺的“精神营养”。对于今天的人类来说，民间游戏是传统文化中的一朵奇葩。当今的人类生活，特别是休闲生活中仍然流淌着民间传统游戏的“血液”。因为人是游戏创造者，也是游戏的继承者，更是游戏的受益者。无论如何，我们割不断历史的血脉，包括生物学意义上的本能和文化学意义上的经验。

众所周知，人类教育的使命是传承和创造人类公共文化。自然，儿童教育必须传承创造儿童文化。既然文化是教育的旨归，儿童文化必然是儿童教育的“精神植被”。

儿童生活在成人主宰的社会之中，并且也一定会成为成人社会中的一员，但是，儿童社会具有相对独立性。儿童社会蕴藏着儿童文化。当然，儿童文化有很多形态，但游戏确是最能反映儿童精神世界的文化形态。在一定意义上，幼儿园引进民间传统游戏，就是在延续儿童文化，同时创造幼儿园文化。因为游戏是幼儿园教育的基本形式，游戏文化必然是幼儿园文化的核心成分。

二、民间游戏是现代幼儿园的智慧源泉

曾有人问我，民间游戏既然已经成为历史，我们为什么还要将其引进幼儿园教育中？对这个问题，现代幼儿园创始人福禄贝尔做出了最直接的回答：民间游戏是儿童教育的智慧源泉。

福禄贝尔在创立世界上第一所现代意义上的幼儿园（1840年）之前，就开始研究民间游戏。为了寻找幼儿教育公共化的机制，福禄贝尔开始从民间游戏中吸取智慧。在广泛收集民间游戏的基础上，他根据自己的哲学观点和教育理念，设计了一套“恩物”体系——一种基于玩具的幼儿园救育课程。在福禄贝尔看来，幼儿园就是幼儿的乐园。在这种乐园里，游戏既是幼儿园教育的主要内容，也是幼儿园教育的基本形式。从此，游戏与幼儿园结下了不解之缘。

时代在发展，游戏也在发展。随着人类社会现代化的到来，特别是现代科技的迅猛发展，加速了社会变革，社会传统不断被冲击，甚至被颠覆。游戏也是如此，特别是玩具商品化后，民间游戏日益被现代商业游戏所取代。这种趋势不可阻挡，因为这是历史的必然。

面对这种趋势，我们有两种选择：一种选择就是顺势，也就是让民间游戏自动退出历史舞台，成为博物馆中的“陈列品”或故纸堆中的“古董”；另一种选择是逆势，也就是坚守民间游戏的阵地，保持民间游戏“原样”。无论是顺势还是逆势，都是一种消极态度。顺势是激进主义，逆势则是保守主义。有没有第三种选择呢？我认为有。这是造势，也就是创新——在传承中发展民间游戏，激活民间游戏的自我更新机制，使民间游戏焕发内在的智慧活力，让儿童教育充满游戏精神，让儿童发展充满生机。简单地说，让民间游戏在现代幼儿园里开枝散叶。

三、游戏精神失落呼唤民间游戏

柏拉图曾说过，人就像是上帝手中的玩具；每一个人都要让最美丽的游戏成为生活的真正内涵。游戏、玩乐、文化是人生中最值得认真对待的事情。

在两千多年前，孔子和学生的一次对话中描绘了他理想中的人生至境：“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雪,咏而归。”（《论语·先进篇》第二十六章）这也是典型的游戏人生的心态。我们可以把这里的““归”看作一种终极指向的隐喻，也就是说，美丽的游戏之所以“最值得认真对待”，是因为它向我们标示了人生的归宿和乐园。

然而不幸的是，我们所处的时代却是一个游戏文化凋零、游戏精神失落的时代。

说游戏文化凋零，是指民间游戏在孩子们的生活中逐渐消失，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也被周末的游乐场游玩所取代。缺少玩伴与交流的童年生活，造就了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倾向和打扮与行为举止像成年人的孩子。

说游戏精神失落，有两个看似矛盾却相关的意思。一方面是指我们，包括正在成长的一代儿童没有游戏；另一方面则是指儿童的游戏“太游戏”，缺少真正的游戏精神。

大量的民间游戏，包括乡野童玩，如粘知了、捉蜻蜓、灌屎蜣螂、掏苇柞子、摸鱼、捉泥鳅、拉家雀、掏蛐蛐、打柴叉、挖壕沟打野战、爬树、爬山、到水塘稻田中玩等典型的农村游戏，由于它们扎根于真实的大地，因而极具生命力。但这些质朴无华的村童游戏已经随着城市文明的疾速发展渐渐消失了，有人不无感叹地称之为“另一种人文精神的失落”。

在现代化的城市生活中应该也可以重拾这种弥足珍贵的人文精神。儿童游戏文化是儿童教育的“精神植被”，抢救、恢复并发展丰富多彩的民间游戏，构筑健全的儿童文化生态，关乎民族国家的今天与未来。

对于幼儿园，民间传统游戏意味着什么？大多数人都会认同，民间游戏是幼儿园不可或缺的文化资源。民间游戏中蕴藏着丰富的教育智慧。这种源于民间的教育智慧经受了时间的检验，凝结为一种潜在的教育机制，是儿童文化与教育生态的天然支柱，然而，这种具有厚重历史和民族情结的潜在智慧的现代性转换却是一个艰难的过程。运用民间游戏构筑儿童文化生态，恢复儿童教育的“精神植被”，必须创造性地加工民间游戏，创造性地运用民间游戏。

四、创新思维用好民间游戏资源

中国梦包含实现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伟大复兴。传统文化复兴背景下幼儿园如何复兴民间游戏？当然，民间游戏的复兴不能仅仅局限于幼儿园，而是要嵌套于文化复兴的社会系统之中，置身于全民创新之中。

民间游戏资源的创新运用绝不是在幼儿园教育中简单地引进民间游戏，而是充分理解民间游戏的精髓，并且运用民间游戏中蕴含的教育智慧进行教育创新，敏锐地发现问题并且创造性地解决问题。具体来说，包含着相辅相成的两个方面：一方面，挖掘民间游戏资源（收集整理民间游戏与解读透析民间游戏），在教育活动中运用民间智慧，弘扬游戏精神，重构儿童文化；另一方面，通过运用民间游戏资源（转换游戏形式与创新游戏内涵）延续民间游戏的发展，打通民间游戏传承的内在脉络，在传统游戏和现代游戏之间架设一个通道，实现民间游戏的自我更新。

对于幼儿园来说，民间游戏资源的创新运用，关键在于民间游戏在幼儿园教育中的价值取向与目标定位。民间游戏属于文化资源，如何把文化资源转换为教育资源呢？这是一个需要经过理论思考与实践探索之后才能回答的问题。

在理论上，应基于教育资源学的视角，把民间游戏视为一种多元化的资源系统，包括条件性资源与智慧性资源两种基本形态。作为条件性资源的民间游戏，重在游戏本身的创造性转换，也就是结构性转换或元素性更新（材料更新、玩法创新、规则调整和内容现代化）；作为智慧性资源的民间游戏，重在游戏智慧的实践性生成，也就是原型变式（在不改变游戏结构的前提下，变换游戏方式或建构游戏层级）或整体重构（吸收多个游戏的合理成分，重新设计一个游戏）。前者旨在民间游戏的适宜性继承，后者旨在民间游戏的合理化创新。

在实践上，应基于多元整合的逻辑思路，对民间游戏实行纵向延展与横向渗透，建立一个相对完整的创新游戏系统。民间传统游戏的纵向延展旨在使民间游戏与幼儿发展实现最佳匹配。这种匹配包括游戏方式的适宜性和游戏水平的发展性。民间游戏的横向渗透旨在使民间游戏内外整合。一方面，通过游戏间的开放性实现不同类别民间游戏之间的双向渗透；另一方面，通过游戏外的开放性实现同一民间游戏与多种教育活动的双向转换。

民间游戏的现代化是一个复杂的文化系统工程，幼儿园教育主动引进民间游戏，不仅体现了幼儿园的文化自觉性和勇于担当的创新精神，而且展示出新一代幼儿园教师的人文情怀和历史责任感。

①转引自：郝京华，刘晓东，等.有活力的人生从“游戏”开始——对话儿童游戏与儿童教育[N].中国教育报，2015-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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