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口第一县”两年关停95所幼儿园， 并非只因人口减少！

“中国人口第一大县关停50所幼儿园”的消息传出后，关闭幼儿园与出生人口减少成了直接相关的因素。

2022年户籍人口229.3万的安徽省阜阳市临泉县，被称作“中国人口第一大县”。2023年8月，临泉县教育局发布公告，当地50所民办幼儿园终止办学，占全县民办幼儿园总数的24.5%。

出生人口减少被认为是主要原因。网络传播中，一组政府公开数据被反复提及，临泉县2023年在园幼儿58243人，比上年减少9.2%，已是连续第四年减少。这与近年来全国幼儿园数量和在园人数减少的趋势一致。

与此同时，另一组数据并未引起聚焦。2023年6月临泉县发改委称，2022年该县新建、改扩建幼儿园9所，有效扩增公办幼儿园学位2070个；同步移交小区配套园7所，新增学位2610个，完成年度目标任务的103.5%。按照规划，2023年该县将新增公办幼儿园学位1890个、托位2000个。

2023年11月22日，临泉多位已关停的民办幼儿园创办人表示，关停的主要原因是受到当地公办园的冲击，“他们的环境更好，收费更便宜”。而他们未获政策支持，生存空间变窄。

幼儿少了，政策也不支持

临泉县终止办学的50所民办幼儿园中，12所民办幼儿园申请终止办学，另外38所民办幼儿园无实际招生、办学行为，办学许可证已到期。

陈敏（化名）创办的城东街道艺帆幼儿园属于办学许可证到期类别。艺帆幼儿园开办于2006年，陈敏回忆当时学生不过二十多人，后来逐步发展至高峰期，即2017年前后招收了将近230名学生，“办了十多年了，有感情”。

陈敏称，艺帆幼儿园关停的直接原因是临泉县教育局约谈，告知其目前幼儿园的办学标准提升，而艺帆幼儿园的硬件设施、场地面积均未达标，若继续开设需降额招生。

“给我们名额少，肯定房租都包不住，也就没有办的必要了。”陈敏算了一笔账，认为继续办下去，亏本概率大。艺帆幼儿园招生人数近年一直在降，而周边持续在新建公立幼儿园，“公立园环境好，学费也低”。陈敏认为即便教育局不叫停，过两年也得主动关停。纠结数月后，陈敏决定不再申请换证，就此关停。关停前，艺帆幼儿园有三个大班和一个中班，学生总数110名，老师12名。

黄岭镇洪阳幼儿园的教学用地是园长自建的民房，一直以来招生数量保持在80名左右。“但从2022年暑假小班数量就少了。”该园园长介绍，关停前他们一共三个班，每个班二十多名学生、两名老师。由于幼儿园办学许可证即将到期，申请换证验收需要再投资，改善园内环境设施，她不想再投入，索性关停。

她认为民办幼儿园逐步关停是大势所趋，“年轻人都不愿意生，所以国家加大对学前教育的投入，扶持公办园”。而她能明显感觉到，公办园发展起来后，民办园不好招生了。问及该园是否收到县教育局限额招生的要求时，她说：“怎么说呢，让你招你也招不来多少人。”

杨辉创立的高塘镇范集杨庄幼儿园是12所主动申请终止办学的民办园之一，“各方面的原因，资金也转不动了，所以申请停掉了”。杨辉认为，首要原因是招生人数少了，以前杨庄幼儿园可以招收三四十个孩子，2022年小班只招到10个孩子，“每年少一点，到2022年就很少了”。而与此同时，办学要求“两教一保”，即每个班里需配足两名老师，三名保育员，收入远低于支出，杨辉开始负债。

杨辉提到另一个原因则是民办幼儿园招聘合格教师难度很大。杨辉称，近年来幼儿园教师入编的多，都进公办园了，幼师供不应求。此外，教师工资不高，适龄的年轻人更多选择外出打工。

2023年11月23日，临泉县教育局、县委宣传部婉拒了南方周末记者采访。当地一名官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随着2017年后临泉县公办幼儿园逐渐补充，民办幼儿园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人口减少带来的影响目前仅是初见端倪，不是（民办园关停）根本原因。”

2022年已少45所民办园

南方周末记者查阅当地政府公开数据发现，临泉县自2019年以来，民办幼儿园数量逐年减少，2022年和2023年连续两年出现断崖式下跌，分别减少45所、50所。

另一方面，公办幼儿园2019年-2021年数量呈增长趋势（2022年、2023年数据缺失），三年间从160所增长至221所，并于2020年超过民办幼儿园的数量。

上述官员称，公办幼儿园数量增加主要源于中央政策。2018年11月7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关于学前教育深化改革规范发展的若干意见》，明确要求各公办园在园幼儿占比偏低的省份，要逐步提高公办园在园幼儿占比，到2020年全国原则上达到50%，确保普惠性幼儿园覆盖率（公办园和普惠性民办园在园幼儿占比）达到80%。

“我们也是因为这个政策施行，才能争取到上面的资金，这几年连续扩建一些公立学校。”该官员表示。

据《阜阳日报》报道，早在2020年初，阜阳市教育局就制定了《阜阳市学前教育深化改革规范发展攻坚方案》，提出推进学前教育普及普惠安全优质发展，大力发展公办园，每年新建、改扩建50所以上公办幼儿园，每个乡镇（街道）原则上每1.5万人以上要布局1所公办园。到2020年，全市学前三年毛入园率达到90%，普惠性幼儿园覆盖率达到80%，其中公办园在园幼儿占比原则上达到50%。

到了2020年底，临泉县委宣传部官方微信公众号发布称，该县已顺利完成上述学前教育“985”攻坚目标任务。

这一“985”攻坚目标在《阜阳市“十四五”学前教育发展提升行动计划》有了进一步的要求：到2025年，全市公办园在园幼儿占比达到70%以上。

南方周末记者注意到，临泉县在提升公办园比例的同时，部分地方也在增建民办园。2023年10月18日，临泉县教育局发布公告表示，研究同意土陂乡、关庙镇、黄岭镇设立三所民办幼儿园，三所新设幼儿园办学性质均为非营利性。

上述官员表示，这是市场自然补位的过程。他提到2023年关停的50所民办幼儿园中，有些是2021年、2022年刚注册的，“说明民办园发现有市场的同时，政府也在看哪里有空位要补充”。

市场淘汰后

南方周末记者联系的6家民办幼儿园关停后，原有的学生大多分流至周边的公立幼儿园。

土陂乡张庙村村支书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该村的一所幼儿园关闭后，学生分流至附近多个村里的公办幼儿园，“公办幼儿园收费便宜点，（本村）公办幼儿园2023年招收了九十多个，以前招的学生少，大概三四十人”。

邢塘街道齐庄社区的一位受访家长也认为，公立幼儿园的优势之一在于收费便宜。据他了解，有一所公立幼儿园配备了校车，管午餐的情况下，一个学期学费两千多元，如果在私立幼儿园，同等条件下得四五千元，而全国连锁的民办幼儿园更贵，学费每学期得七八千元。

在他看来，当地学生并不少，只是现在家长更重视教育，无论是农村的还是县城的家长，都倾向于将孩子送到公办幼儿园或更远的城区幼儿园，硬件设施和师资力量都更完善。比如公办幼儿园的学生活动面积更大，室内配备的教具、绘本更多，兴趣课程也多。

“本地的民办幼儿园大都在民房里，自己家盖的房子，有个小院当操场，没啥东西。”上述家长认为，目前关停的大都是本地的民办幼儿园，“基本上是市场淘汰的，生源较好、软硬件达标的会转成公立的，全都政府接手了”。

对于杨辉来说，民办幼儿园退出市场是无奈的选择。杨庄幼儿园关停已有三个月余，他的幼儿园楼房、操场均废弃着，没法出租。“天天焦头烂额，没有办法。”

忍痛关掉幼儿园后，杨辉正着力保住自己的民办小学。该小学是他的父亲于1994年创立的，已有近30年历史。作为一所农村小学，在周边公立村小合并关停的时候，他还凭借办学质量吸引了不少学生就读，算是周边村子的“中心校”。高峰时期，该小学招收近600名学生。

杨辉称，目前临泉县办学要求提高，教育局2022年给他的小学招生名额是18个，2023年是20个。学校的在校人数现已减少至两百多名。杨辉不敢关停，因为小学比幼儿园的投入更大，关停带来的损失更大。但出路在哪，他也没有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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